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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坛子

2000-10-29 来源:生活时报 陆勇强 我有话说

秋天的时候,远处山塬的尽处,伸展着一片缓缓起伏的黄艳艳的颜色,苏有时跟着父亲,走进高粱地。父亲仰视着叶隙间透进来的碎蓝色,脸上覆盖着纷沓游移的叶影,父亲那张沟壑交错的脸让苏更觉得凝固起来。

“酒坛子”,爸今天的高粱长势很好,可酿好多酒哩!苏脆脆甜甜地应着,她好像闻到了高粱酒那种特有的甘洌的醇香。

苏以前不习惯自己被叫做“酒坛子”,自己好好的怎么成了“酒坛子”呢?妈说:“酒坛子就是女儿的昵称,爸是喜欢你呢。”苏就想,爸那么好酒,肯定喜欢酒坛子了。苏就很开心的让爸叫一声,自己应一声。

天色晚了,金黄的夕阳淹没了荒凉的平芜,乌鸦的长唳更让原野显得空旷,爸往往在秋的微凉领着苏回家。

有时在房前,苏会遇上奶奶。苏有些害怕,她叫一声,奶奶还是不正眼看她。其实苏很早就有些怕奶奶了。从记事时开始,奶奶从不抱她,也不像其它奶奶一样买糖给她吃。

苏念初中了,懂了很多事,知道爸爸的兄弟中,只有爸爸生了她一个女儿,奶奶很不高兴,兄弟分家时,爸爸只得了半间土屋。奶奶说:“谁让你生个酒坛子呢?”

苏有时就想是自己让爸爸受苦了,可爸可从来没责怪她一句,苏知道爸喜欢她哩。爸的话越来越少,晚上喝酒的时候,话最多。苏就一边给爸倒酒,然后歪着头,听爸说话,爸的话很零碎,不着边际。有时会突然蹦出一句“苏,我能喝上你这‘酒坛子’的酒就知足了。”

苏上了镇上的高中,爸在田地里收入已捉襟见肘,听说在镇上蹬车能赚钱,爸成了车夫。苏有时外出,常常能在街角看到爸爸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三轮车上打盹,生意很冷清,苏远远地望着就想哭。

爸很不合群,不和车夫们耍小钱,也不和其它车夫那样酗酒,他怕顾客有意见。

苏的成绩真的很好,老师说这孩子简直是在发疯般地学。

苏后来就考上了北京的大学,全镇第一个。车夫们说,为了你家的“酒坛子”,你这车可要踩着快些了,他就笑,很开心。

苏在临近毕业的夏季,没按时接到父亲的信和汇款。苏那天在宿舍里看笔记,门外有人喊:“苏,电报。”

苏赶回家,爸已死了。苏后来知道,一辆小车把爸爸撞得老远,爸努力着爬起来,开车的司机吓得脸色铁青,爸说:“我命硬着呢,没事。”司机幸运地笑了,爸也笑。爸又在镇上踩了一天车,晚上,他要喝酒,喝了几口,血就从嘴里涌了出来……

苏后来在晚上就常常梦见爸,踩着三轮车的爸,喝着酒的爸,满口叫自己酒坛子的爸……醒来的时候,枕边落了一滩泪水。苏常常买酒,那种高度白酒,但是她不喝。想爸的时候,对着朗朗月空,就斟一杯,那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她的眼泪里滚落下来摔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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